乐清,这个规模达上百万人口的城市,外来务工人员占到了本地人口的1/3。 每年这个时候,纵使炎夏酷暑,一批批留守儿童如同“小候鸟”般地从全国各地飞来,来到在乐清务工的父母身边。 大部分从偏远农村“迁徙”来的“小候鸟”,却因父母忙于生计,多数处于单调的“陪工”状态。“小候鸟”的世界依旧狭小,年幼的他们因缺乏安全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导致一些意外的悲剧不断上演。 在承载了团聚亲情的暑期里,“小候鸟”的成长、教育及安全问题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关注。 一些企业、社区、相关部门开始主动介入关心“小候鸟”的暑期生活。今年暑期,乐清组建了十余个类似于“托班”的“暑期快乐营”,预计吸纳近千名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 然而相对于乐清本地小孩来说,“小候鸟”没有权力选择自己喜欢的兴趣班,或是参加夏令营、旅游。但这样的“托班”,对于短暂栖息的“小侯鸟”以及家长、企业、社会来说,仍然是一个理想的产物。 别样的爱巢 在孩子和家长的一片欢呼声中,7月6日,加西亚电子有限公司的第二届暑期培训班开班。 当天早上,80余名小孩和部分家长参加了开学典礼。这个暑期培训班最大的特点:孩子们可以随父母一起上班,一起下班,还可以吃到一顿免费的午餐。 暑期班设于公司的多功能活动室,空间宽敞;两台立地的空调,清凉舒适。小孩子的“待遇”远比他们的父母要好,受用电限制,一般的车间及行政办公室是不许开空调的。为了节约用电,老总吴满怀的办公室也只开着电扇。 今年宏观经济环境并不乐观,如果说为了减少成本压力,加西亚可以不办这个暑期班。但这家企业从去年开始,还是看护起“小候鸟”来。 “两个月的暑期培训,预计开支在4万元。”吴满怀告诉记者,为了办好这个免费的培训班,公司聘请了多名专业教师,以辅导作业、美术、音乐课为主,还添置各类图书和教材,目的是让员工安心工作,如果不办这个班,有些员工不得不请假带小孩。 曾有媒体报道,有外来工为安全起见,将孩子锁在家里,自己去上班。 上午10时,孩子们在课余休息时,每个人分到一瓶酸酸乳,下一节课的内容是看电影。这样轻松好玩的课程,对这些年龄不一的小孩来说,感受最深的是:比家乡的学校好玩多了。 但也有个别孩子不喜欢,毕竟这样的班级如同一个“大杂烩”,不同年龄段孩子接受的教育程度不一样。但他们的父母没有对此提出过高要求,他们知道企业主要是生产,而不是教学,能有这样一个班已经很不错了。 36岁的陈送宝,是加西亚公司制造一部的车间主任。他和妻子来乐清务工十多年了,女儿陈子怡和儿子陈子越在江西老家读书。往年每到暑假,夫妻俩要请孩子的爷爷或奶奶到乐清来陪孩子,自己也要请假抽时间陪小孩。 “一年到头在外面务工,很少和小孩生活在一起,他们的成长需要父母的关爱。”陈送宝说,自从公司去年开设暑期班后,暑假里他就有意带小孩来自己身边生活。 相对于加西亚的独立办班,还有一股社会力量也在关注“小侯鸟”的暑期成长。 当天,三科公司的暑期快乐营也正式开班,这是由乐清市文明办与团市委等单位联合举办的。这个班级共吸纳了年龄在8岁至14岁的81名孩子,他们的父母分别在经济开发区的18家企业上班,去年为11家。 “过来报名的企业和学生家长很多,从孩子和家长的笑脸中,我感受到这个班级很受欢迎。”负责暑期班的三科公司行政办公室主任吴丽溶说,去年公司作为试点举办过暑期班,但没有这么多企业参加,教学模式也很单一,只有一些义工帮忙照看孩子。今年就不一样了,老师是来自浙江理工大学不同专业的12名大学生,开设了英语、数学以及情商等方面的课程。 乐清经济开发区有2万多名外来务工者,为了使员工安心工作,越来越多的企业意识到开设“托班”的重要。因此次名额有限,有的企业推选了优秀员工的子女优先入班。 “没有这个暑期班,这些小孩留守在家中无人看管,或是被家长带到工厂来上班。”位于经济开发区纬十七路的太阳文具公司负责人葛振军说,他们公司有两名小孩加入暑期班学习,公司也非常支持,免费为这些孩子提供培训期间的文具用品。 目前,参与三科暑期班的18家企业,有的出钱,有的提供场地,也有的提供糕点。可以说,通过各方资源整合的暑期班,给“小候鸟”带来了不错的暑假。 “迁移”的候鸟 暑假开始后,江西省鄱阳县鄱阳镇上,持续一个多星期,每天都有直达大巴到乐清,每天有三十余名小孩被送往乐清。 6月27日,学校刚放假,陈送宝和一个熟悉的大巴司机说好,他12岁的女儿陈子怡和7岁的儿子陈子越要搭班车来乐清,他自己会在北白象接应。 6月28日凌晨4时,与爷爷道别后,打着呵欠的陈子怡牵着弟弟陈子越的手登上大巴车,踏上“迁徙”的旅途。大巴车上还有三十余名年龄与陈家姐弟相仿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也都与司机约好,到了终点站来接应。 陈子怡对这次旅途并不感到兴奋,她一上车就开始呕吐,由于没有大人陪同,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而弟弟陈子越蛮开心的,他的门牙因吃糖蛀光,只要一咧嘴笑,那滑稽样会让车上的其他小孩捧腹大笑。 江西到乐清的路途不算太远,经过7个小时,当天下午1时多,大巴车如期到了乐清。陈送宝已在车站等侯,与司机核对后,陈子怡和弟弟下车了。车上其他的孩子,也与先前联系接应的人核对,逐一下了大巴车。 父母住在公司宿舍里,一间独立的六七平方米的房间内,摆了一张折叠式沙发床。陈子怡希望爸爸睡在小床上,自己能和妈妈一起睡。 如她所愿,陈子怡和弟弟随妈妈睡大床,爸爸一个人睡沙发。刚来的几天,爸爸公司的暑期班还没有上课,陈子怡和弟弟大多时间呆在宿舍里看电视,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和父母一起玩。一家人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到附近的外婆和老乡家玩,或是到街上逛逛。逛街时,妈妈看到好玩的、好吃的都会给姐弟俩买一些,包括新衣服。 几天下来,换了几套新衣服的陈子怡,感到这个暑期会很单调,与她期待的不一样。但她不敢在日记里写下,怕爸爸偷看。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爸爸这么近距离相处了。奶奶曾说,妈妈生下她半年后就随爸爸外出务工了,而自己从记事起,很少与父母一起生活。相比妈妈的亲和,她真不知道爸爸是否真的对她好,有时会有一种疏远的感觉,有时又觉得爸爸过于客气。 去年暑期,陈子怡来过这里,住同样的房子。但父母很忙,除了北白象镇的那几条街,她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更没有去过温州市区,父母的生活环境对她来说依然陌生。这里远不比在鄱阳老家好玩,没有同学,吃不到田间地头的新鲜瓜果,也不知道哪里可以玩。 开班那一天,放了电影《闪闪的红星》,这是公司党支部结合建党纪念活动特意安排的。有的小朋友看得津津有味,陈子怡漫不经心地甩着手中的笔,偶尔抬头瞄一下屏幕。 “这片子太老了。还是放《柯南》好,有悬念还有智慧。” 更糟糕的是,暑期班开课后,陈子怡发现去年在公司暑期班里交的几个朋友,今年一个都没来。今年暑期班规定,12岁是年龄的上限了。陈子怡感到很失落,期待能找到年龄差不多的新朋友。 7月6日,第一天上课,坐在陈子怡旁边的都是男孩,这个年龄的她不太喜欢男生,也没有找到差不多大的新朋友。 对于父亲,她倒有了新的认识,父亲每天会抽一点时间看书。这一点,陈子怡挺佩服的,父女之间的沟通并不多,但父亲踏实做事,已深深地记在她的心里。 比起很多外来务工者,陈送宝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上过高中,对子女的成长、教育相对重视。他曾想过将陈子怡转到北白象读书,但常听老乡抱怨:这里让外来务工子女读书的学校并不多,教学质量也一般。再说了,让孩子适应新的学习环境也不容易。而在老家,孩子的舅舅在学校当老师,教学资源也不差,而对于父爱的弥补,他想尽可能抽时间与孩子们相处。 孤单的假日 上午学习,下午做游戏。在三科的暑期快乐营里,孩子们的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 整洁的教室里,有玩伴、空调、玩具、还有电脑。能融入这样一个暑期班学习,对于河南的小男孩吕栋来说,做梦都没有想到。 “每天和这么多小朋友一起玩,我把自己最开心的事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折成一只小船,这样我就有了一只快乐的小船。”在暑期班学习,吕栋感觉比他一个人在家,无人管束要好多了。 去年的暑期,只有9岁的吕栋一个人留守在家,虽然是家中的独子,但父母为了生计,并没有太照顾他。“肚子饿了,泡上一包方便面,或是麦片。直到晚上,爸妈下班后,才能吃上米饭。”吕栋开玩笑地说,他的个头比同年龄的伙伴要矮小,可能是方便面吃多了。 吕栋跟随父母四处奔波,小小年纪已转过3次学校,最早在淡溪镇上过学,去年上半年又在河南老家读过一个学期。去年下半年,父母来到乐清经济开发区务工,他又被转到翁垟三小读书。目前,一家人暂住在翁垟新河村,离吕栋的学校不到两分钟的路程。 “这里有空调,家里只有小风扇,房间很小也很旧,但不会太热。”吕栋这样描述着自己的家。 7月12日下午5时,父亲吕庆民下班后,开着摩托车接吕栋回家。吕庆民今年46岁了,算是中年得子,对儿子特别宠爱。见到儿子背着书包跑出来,吕庆民一个劲儿地叫:“栋栋,这里,快到爸爸这里来。” 吕庆民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电工,一个月有3000多元的收入。 儿子上车后,吕庆民抄近路骑去,5分钟就到了住处。傍晚的新河村相当整洁,这里算不上一个外来人口集聚区,他们一家租住一间陈旧的木质民宅里,附近没有老乡居住。 去年8月份,吕庆民从淡溪一家公司辞职后,和妻子同时在经济开发区的一家企业找到工作。后来为了儿子读书,才租住到翁垟。因为儿子争气,通过了翁垟三小的入学考试。他没有多花一分钱,也没有找过关系。而实际上,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让吕庆民没想到的是,老屋的租金出奇地便宜,一个月才80元。只是木质结构的老屋,因无人居住,已经破败不堪,一到下雨天还会漏水。在住进来之前,吕庆民花了不少心思整理了一番,包括屋内的线路。 邻居是本村人,老屋附近被收拾得挺干净的,没有安全隐患。所以,儿子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只是暑期太漫长了,为了关照儿子,他特意安装了一部电话机。“现在这部电话机没什么用了,因为小孩到暑期班上课了,中午也在那里休息。”吕庆民松了一口气说。 吕栋回到家后,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就出去玩了。一个本地女孩隔着透明的落地窗户看着他,吕栋骑过一片水泥地,在一处堆着泥沙石子处,和几个外地孩子玩沙石。旁边一辆破旧的大卡车,还有几个外地小孩在爬上爬下。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吕栋推着自行车回来吃晚饭。桌子上只有几样蔬菜,他跟随父母在乐清生活多年,还没有吃过当地的海鲜,即使在以海鲜闻名的翁垟,他也没有吃过一个“螃蟹”。就如同,他在乐清生活多年,没有交到一个本地玩伴一样。 孤单对吕栋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每天早早起床去暑期班,比平时上学还要“勤奋”,因为在那里他不孤单。 另一缕目光 来自浙江理工大学的王军蕾,他和同校差不多年纪的学生,组成一支12人的志愿者团队,这个暑期,他们在乐清经济开发区陪伴81名外来务工子女,与孩子们一起学习、玩乐。 他们每天坐公交车到三科的暑期快乐营,白天上课,晚上做课件。“我们做的课件,更多是教孩子们怎么融入生活,让他们开心地学习。”在这几名90后的大学生眼里,这样的暑期实践很有意义,因为可以他们的眼光认识、感受这些留守的“小候鸟”。 在这个团队中,有两名大学生来自河南,张小燕便是其中一名,她是动漫专业的大二学生,人看上去特别友善,满脸孩子气。她主要在游戏中做好衔接工作。 “这个暑期班,有好多小朋友是来自河南的,我感觉特别的亲切。”张小燕说,他们不是弱势群体,有自己的理想和诉求,和城里的孩子一样聪明。“只是他们所受的教育相对落后,当我们通过一些新的授课模式,比如说学习带有动画片的英语,可以看出这些小孩子的认知和接受能力都很强。” “每天下午,那些穿着普通工人制服的家长过来接小孩,这些孩子是企业里最普通员工的孩子。稍稍有级别的企业骨干,他们的孩子是不会送到这里来的。”王军蕾知道这个暑期班的小孩很普通。 作为这支志愿者团队的组长,王军蕾与负责暑期班的吴丽溶接触得最多,之前他听说她家的女儿可能过来上课,可后来还是没有来。 “还是把名额让给外来务工者子女吧,自己的小孩可以参加社会上的培训班。”吴丽溶说,女儿虽然只有10岁,也会尊重她的选择,这个暑期,女儿和几个好朋友一起报了三个暑期培训班,有英语、书法,还有游泳课。 “城里孩子可以主动支配自己的假期,但‘小候鸟’没有选择。”王军蕾说,这里孩子很多都与吕栋一样,他们的暑期生活很单调,也无人管束。因此,这样一个暑期班对他们来说算是一个“乐园”。 “这些小孩缺少一个平台,他们得不到先进的教育理念,但他们很朴素,原始、野性,个性非常鲜明,这并不一定是坏事。”王军蕾说,当他以另一种目光看待这些小孩,发现他们的眼界可能更加开阔,意志可能更加坚强。相对于生活无忧的城市孩子来说,农村小孩的自立无疑是珍贵的。 三科公司的暑假快乐营,小候鸟们在折纸船。 折好小船,吕栋露出了快乐的神情。 ■记者 梁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