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华传统文化是一条河流。浩浩荡荡从远古走来,两千年前,一位老者在河边俯首低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凝眸沉思,用智慧为这条河流筑起无形的堤岸。
两千年,漫长的岁月,堤岸几经修复,至今在华夏子孙心中仍然历久弥新。我们基于怎样的文明根柢,由怎样艰难的探索和艰苦的奋斗方才走到今天?我们又将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明天?在“我们的价值观”大讨论中,我们一起来聆听来自民间的声音,为当代价值观进行一场传统文化的人文溯源。
本报记者 王婷
嘉宾:
吴光: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浙江省儒学学会常务副会长
杨建华:浙江省社会科学院调研中心研究员
高长江:浙江理工大学教授
邓新文:杭州师范大学教授
●对于今天的世界而言,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就在于帮助人类“深深地进入了解自己,而对自己有办法”。
●如果说中国传统文化真像两位睿智的老人所说,有挽救世界的价值,那它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呢?我想,这个价值不在改造外在世界,而在改造人类的内心世界。
●浙江人,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从核心价值而言,“我们的价值观”与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从根本上是一致的,但整体性的民族精神及其价值观在不同地域的呈现也是具有地方特色的。
1 溯源
杨建华:传统是一种资源,一种精神,一种理念,一种全民族所共享的文化通则。这一通则使人们在无意识中受其制约而趋于特定的行为模式和生存模式,并使这一文化中的个人思想和情感固定化。中国传统文化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德化人、和谐持中等优秀思想,以人为本、天人合一的生存方式,中国传统文化所追求的至善至美、道圣合一的道德理想人格,无不体现了中华民族在哲学、道德上的价值追求和对人本的终极关怀。中国传统文化中这些优秀品质对整个中国影响深远,它不仅是中国人的精神家园,也是中华民族最基本的精神、道德、文化的土壤和根基。
高长江:我认为以平和之心待己、以仁和之心待物、以柔和之心待人的中华传统“和”文化精神可以成为今天普世性的价值观,因为它恰好回应了当代世界对和谐与幸福的共同价值诉求。让我们来看一看中华传统的“和”文化,“和实生物”是宇宙原理论的核心,即认为万物的多样性、差异性与彼此相互作用、相互生成是统一的,没有多样性就没有世界秩序之生成。“和达为美、和处为善”是交往规范论的主旨:“和达”是人类自我身心交往的准则,即通过“健道”( 自强不息而使精神有所安顿)与“顺道”(顺天育物而使身心平衡)两种方式求得灵魂与肉体的和谐;“和处”是人与人、人与物、国家与国家交往的准则,即华夏文化先祖所说的“怀柔远人”、“和而不同”、“协和万邦”、“天人合一”。这是天下理想论的诗意表述,即“万物并育而不伤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样一种理想境界。
邓新文:一百多年来,我们对中国文化的认识,很多时候心态是普遍的民族自卑,立场是批判的立场,取向是现代化的取向,方法是科学的方法,一言以蔽之,是透过西方的有色眼镜看中国及其传统文化。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很少得到恰如其分的认识与合情合理的肯定。从这个意义上说,从传统文化中溯源,追寻与当今价值观的对接,是一项艰巨而急迫的任务。
吴光:“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中华民族全面复兴、中国进入和平崛起新时代的大背景下,建设我们民族的精神家园、重塑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已是当务之急。在这个思想传承创新过程中,我们要有两点清醒的认识:一是要认识到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是因时变化、与时俱进,而非一成不变的。在中华文明史上对核心价值观的论述既有传承的一面,又有创新的一面。二是要认识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并非水火不容,而是一脉相承的。前者是后者的思想基础、内在依据,后者是前者的推陈出新、发扬光大。
2 求同
邓新文:我想起了上个世纪80年代发生在北京和巴黎的两件虽属巧合却发人深思的事件。
一件是美国汉学家艾恺教授专程到北京采访梁漱溟先生,在这次访谈中,梁先生开诚布公地对艾恺说:“今日世界问题之形成,由于西方文化。要避免人类之毁灭,只有转向中国文化。中国问题之陷于今日局面,正为盲目学西洋之结果。”
另一件是1988年在法国巴黎召开了主题为“面向二十一世纪”的首届诺贝尔奖获得者国际大会,会上,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汉内斯·阿尔文博士提了一项议案,说:“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25个世纪以前,去吸取孔子的智慧。”
两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分居东西两个半球,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一位是资深的科学家,他们语言不同,专业不同,甚至从未有过交流,却对世界文化的未来得出了惊人相似的见解,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呼吁。
如果说中国传统文化真像两位老人所说,有挽救世界的价值,那它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呢?我想,这个价值不在改造外在世界,而在改造人类的内心世界。王阳明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天底下最难的事,不是改造物质世界,而是改造精神世界。这可以说是全世界智者的共识,也是溯源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意义。
吴光:我认为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三种核心价值观体系,其内涵、范畴与根本精神各有特色。一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二是西方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三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我们的价值观”应该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基础,综合吸收上述三种价值观体系中的优秀元素,推陈出新,在当今时代条件下塑造与时俱进的核心价值观。
高长江:今天我们需要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我觉得不仅要具有本土性和民族性,还要具有时代性和世界性。价值观作为人类理性意识的凝练,它不仅具有历史性与民族性,也同样具有“人类性”。我们不仅拥有对自我文化个性化的无意识形构与主观欣赏的品性,而且也具有默会并遵守人类在千万年进化实践中摸索提炼出来的实践理性。否则的话,我们今天就不可能谈论文化、文明甚至于人类这些事物。那么,这种具有时代性、普世性的价值观又是什么呢?我觉得主要就是中国传统的“和”文化。我确信新千年解决人类生存与发展的诸多困境,化解当代世界人的灵肉冲突、人际冲突、人物冲突以及不同文明的冲突,成就一个天地人和乐融融的太和之境,中国传统“和”文化确有极为特殊的意义。
杨建华: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向善的文化。孟子指出了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价值标准,就是怀有善心良知,也从人的本性出发,阐述了人的基本元素与人的发展关系。作为一个人他至少应有起码的良知,即要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否则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善是一种资源,一种财富,它推动着我们的社会更好、更健康、更良性地发展,每个人应该以仁爱、善良精神来激励自己,当每个人都能不断涵养良知,不断做善事,不断创造道德财富的时候,我们才是在向善无限接近。良知与至善是中华民族优秀的道德,良知成仁,至善成义。我们这个社会需要良知、至善价值的支撑。我们这个社会正在呼唤仁爱,呼唤善良,呼唤正气。孟子说,人的仁义、恻隐、良善之心,小可以安身立命齐家,大可以安邦治国平天下。
中国传统文化还是一种内省修身的文化,一个注重主体价值自觉的文化。这种文化更强调人的价值自觉,强调君子人格的培养。从周易就开始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一个人成为君子的前提,就是要有文化、有教养。
教养是文明规范,是文明社会的道德基石。得体的教养,有助于人们获得社会认可和幸福的生活,有助于人们建立积极和谐的社会关系,也有利于表现良好的公共形象。教养的基础,是理解和尊重他人,并且不妨碍他人。教养是良好的社会规范的表现,是善待他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则立人,己欲达则达人。也是超越人性本能的一种控制力、约束力。约束是一种美德,有教养的人总是不断地反省自己,永远地自律。教养与人的知识多少、学问高低、财富多寡、地位尊卑无关,而与人的道德素养相连。一个有高度道德修养的人,必定有相当的教养素质;反之,一个有教养的人,也必定有相当的道德修养。教养是优良品质和习惯的总和,教养既表现为个人素质的高低,更是一个民族整体素质高低的标尺。
3 谋合
吴光:我们浙江人,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从核心价值而言,“我们的价值观”与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从根本上是一致的,不应脱离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而另搞一套价值体系。但是,整体性的民族精神及其价值观在不同地域的呈现是具有地方特色的。从具有地域经济文化特色的当代浙江精神而言,我认为可以概括为“以人为本,富而好德”八个字。“以人为本”是浙江经济社会发展的成功经验,“富而好德”是新时代浙江人的道德追求。但如果在中华民族核心价值体系观照下并从浙江七千年文明史的特色出发来概括“我们的价值观”,我认为最能反映浙江人文精神传统与当代浙江人创业精神的核心价值观念是“仁、智、勤、信、和、敬”六个字,简称“六德”。“仁”是根本之道,蕴涵着以人为本、宽厚仁爱、尊重民意、重视民生等价值理念;“智”包含着聪明机智、好学明理、科学发展、开放创新等多重理念,“勤”包含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务实创业、勤俭节约等行为准则,“信”包含真诚守信、践诺守法、实事求是等道德操守与思想方法,“和”包含兼容并包、多元和谐、团结友爱等处世美德,“敬”包含孝敬长辈、敬业敬事、谨慎认真等伦理道德与职业操守。这个“六德”是浙江人文精神传统的结晶,也是当代浙江快速发展的经验总结,更是未来浙江繁荣昌盛的精神动力。
邓新文:对于今天的世界而言,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就在于帮助人类“深深地进入了解自己,而对自己有办法”。在中国传统文化看来,人是伟大的而不是渺小的。中国文化把人与天地并称“三才”, 认为“人是天地间性最贵者也”。“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杨建华:中国这样一些优秀传统文化元素应该说成了我们中华民族每个社会成员的最基本的精神内核,也成了我们中华民族每个社会成员的生活守则。所以传统优秀文化对我们当下价值观的建设,是一个最重要的基础性元素。今天价值观的建设应该充分汲取我们传统文化中优秀的元素内核,作为我们今天建设当下价值观的最基本参照。
高长江:我们已经走过了新千年的第一个十年,正在开始新的时间旅行。面对新一轮世界性的发展与平衡、冲突与和平、全球化与地方化的张力,尤其是我们脚下这颗小小星球不断表露出的烦躁与不安,新千年人类文明向那个方向发展,或者说应以什么样的文化价值观引领文明的发展,是当代中国也是全球社会亟须解决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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